在自研芯片這件事上,一切“上帝視角”都是馬后炮

責任編輯:zsheng

作者:王云輝

2018-05-08 19:37:02

摘自:虎嗅網

誰也不曾預料,一場美國商務部對中興通訊的制裁,會演變成為一場席卷中國科技行業(yè)的大辯論。從中興通訊是否“罪有應得”,到中國制造2025如何應對美國狙擊,從倪光南折戟方舟CPU的一段往事,到“中國芯”為何做不起來,全都被扯入了這個大漩渦……

誰也不曾預料,一場美國商務部對中興通訊的制裁,會演變成為一場席卷中國科技行業(yè)的大辯論。從中興通訊是否“罪有應得”,到中國制造2025如何應對美國狙擊,從倪光南折戟方舟CPU的一段往事,到“中國芯”為何做不起來,全都被扯入了這個大漩渦……

一時間,無數業(yè)內業(yè)外的人,都跳出來激揚文字,指點江山。其中,不乏真知灼見,但也有不少泥石流混雜其中。

常見的大抵有三類:

一類,是對行業(yè)一知半解的憤青、公知和鍵盤黨。雖然心憂國事,但對行業(yè)的現狀和應對之道,多是以行業(yè)外的經驗與認知來腦補,往往導致最終結論似是而非。

另一類,是面上打著民族牌和情懷牌,骨子里只求“蹭熱點”的流量黨。尤其是各種所謂的“自媒體”,為了一篇10萬+,各種聳人聽聞的邏輯和結論都能編得出來。

以上兩類,影響的多是公眾,因為只要對行業(yè)有所了解的人,大抵都不會受其蒙騙引導。

但第三類,卻經常讓業(yè)界也難以倉促定論。

這一類,多是業(yè)內之人,借著新的公案由頭,將一些陣年舊事翻開重提。而這些舊事往往情況復雜,牽連深廣,非是一句兩句就能捋得清,辯得明的。

比如華為與中興的恩怨情仇,柳傳志與倪光南昔日的分道揚鑣,國產芯片和操作系統數十年的掙扎沉浮……都回到聚光燈下,經受各方評說。

這些爭論的一個共同點是:都試圖以今日現狀來評斷舊日矛盾,通過穿越歷史的“上帝視角”得出結論,將中國芯片乃至中國科技產業(yè)今日的所有過錯,都歸于一家公司甚至是一人之身。

簡單來說就是:誰當年要是如何如何,中國早就趕英超美,金身不破,天下無敵了!

何其荒謬!

集成電路是一個知識高度密集、資金高度密集,工藝要求極高,處于產業(yè)鏈最頂端的行業(yè),它的成敗興衰,是科研、設計、制造等諸多技術工藝實力,乃至政策、資金、產業(yè)生態(tài)乃至市場在內的,整個國家綜合實力的體現。

所以,美國芯片領先中國的差距,看上去好像是幾家大公司的差距,但要追上這些差距,卻遠不是這幾家公司自己能獨自完成。

更何況,如今所說的一些公案,還需要放到更早的時代,更惡劣的環(huán)境下來考量。比如,最近很多人翻出來的一件事,是倪光南曾在1994年提出,聯想應該對標英特爾,全力開發(fā)芯片等核心技術。

對呀,要是聯想當年開始,不賣電腦搞芯片,把英特爾追上甚至干掉,現在還擔心美國人卡脖子么?

問題在于,當時聯想做芯片,就真能成功嗎?在1994年,英特爾已經有超過30年的芯片業(yè)積累,而且還有Wintel聯盟的黨同伐異。而當時的聯想,還沒有在香港上市,甚至還沒有成為中國市場電腦老大……

如果當時的聯想,真的進軍上游,從零開始搞芯片,跟自己的供應鏈老大對掐,死的一定不會是英特爾。

要知道,在整個1994年,中國的個人電腦產銷量只有72.5萬臺,而且當時正是國家取消進口批文,關稅大幅下調,大批國際電腦品牌蜂擁爭奪中國市場的關鍵時期,中國市場上的電腦大部分都還是外資品牌。

當時,媒體問得最多的問題,不是“聯想為什么不做芯片”,而是“聯想還能撐多久”。而在多年后,柳傳志在回想往事時,也依然把1994年列為“聯想生死轉折的關鍵時刻”之一。“當時中國電腦行業(yè)處于很被動的地位,后來中國電腦翻了身以后,才有了互聯網的基礎,才有了今天移動互聯網的基礎。”在今年3月的一次演講中,柳傳志如此總結。

試想一下,如果在九十年代國家放開個人電腦關稅的背景下,當時中國自主電腦頂不住,聯想像長城等其他國產品牌一樣被打下去,市場全被外國品牌占領,帶來的必然結果一是PC價格居高不下,國內個人電腦的普及會大大推遲;二是最新的產品根本進不來,國內用的產品也會長期落后于國外。

如果真是樣,中國的信息化進程會被延遲多久?建立在PC普及基礎上的互聯網爆發(fā)、BAT這些互聯網企業(yè)什么時候才能出現都不好說。

如果站在上帝視角來看,倪光南確實遠見到了多年之后的危險,并且提出了自己的路徑。

但對當時的聯想來說,這卻是一條死路。

此外,我還非常贊同,并在此引用一段創(chuàng)新工場董事長李開復的論述(并非論述原文,但取其意):

在本質上,企業(yè)家與科學家有著巨大的不同??茖W家所追求的,是創(chuàng)造前人沒有做過的事情,做出偉大的發(fā)現與發(fā)明,他可以接受成千上萬次的失敗,只需要最后的一次成功。

而企業(yè)家的目的,則是滿足更多的用戶需求,實現更大的商業(yè)價值,他可能只要失敗一次,就會萬劫不復。所以,科學家應該接受風險甚至主動擁抱風險,以探索未知;而企業(yè)家則必須盡可能采用成熟技術創(chuàng)造價值,以此規(guī)避風險。

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倪光南表現出了一位優(yōu)秀的科學家的超卓眼光,而柳傳志則做了一個成熟的企業(yè)家應做的正確抉擇。

對當時的聯想來說,“活下來”才是最重要的。值得注意的是,這樣的選擇與發(fā)展創(chuàng)新,在本質上并無沖突。

事實上,人們在評價國內科技企業(yè)所踐行的“貿工技”路線時,往往忽視了關鍵的一點——“貿”和“工”是積累實力與資源,最后的落腳點還是“技”。

只不過,當時中國的IT產業(yè)基礎、科研力量和市場環(huán)境與今時今日完全不同,在各種創(chuàng)新基礎條件都不完備,科技實力遠遠落后的一窮二白條件下,只有先解決生存問題,再尋求發(fā)展,才有可能最終回歸科技研發(fā)創(chuàng)新,尋求引領突破。

這是在當時發(fā)展階段下,中國企業(yè)必須經歷的過程。

譬如華為、中興、格力、騰訊、阿里巴巴等等,所有起步和崛起于那個時代,如今已在垂直領域領先世界,成為科技創(chuàng)新龍頭的企業(yè),其實也都是走過了同樣的軌跡。

它們每一家,都是經歷了無數你死我活的血腥廝殺,才獲得了今天的實力、成就和地位。只不過,在后來的過程中,一些科技企業(yè)因為多方面的原因,發(fā)展遇到了瓶頸,如今也確實陷入困境,但并不能就此斷言,“貿工技”的路線指向了錯誤的方向。

更何況,如果要以今天來倒推昨天,只要沒有做芯片就是“中國的罪人”,那任何一家科技公司都承受不起。

那些看似正確的“因果論”,上帝視角的馬后炮,都是扯淡。但這又產生一個問題,是不是企業(yè)家就不去做科學家的事了呢?企業(yè)的責任邊界在哪里呢?我個的觀點是,大家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,盡可能地做好創(chuàng)新,在自己的領域內盡可能地爭取科技的領先,就已經足矣。

就像中興和華為在通訊領域領先世界,BAT和滴滴摩拜美團等公司在互聯網和移動互聯網領域創(chuàng)造出“中國特色”,格力在制冷領域多年全球領先……它們的綜合實力,匯聚起來就是中國的綜合實力。

而不是讓他們自己去在芯片領域另開一片天地——就像格力,資本市場已經用股價暴跌為董小姐投出了不信任票。真正的超越機會,是抓住每一次的變革浪潮,在新的領域搶占先機,再返過頭來帶動相關的行業(yè),形成生態(tài)層面的全面躍遷。比如5G,比如物聯網,比如人工智能,比如區(qū)塊鏈(不是說ICO,而是真正的區(qū)塊鏈技術和應用)。

最后強調一下,我并不是說,在現有的弱勢產業(yè)領域,我們要舉手投降。補課一定要做,跟隨戰(zhàn)術絕不能丟,我們一樣要緊緊跟隨,隨時等待和尋找超越機會。

但這并不代表,一定要去不計代價地強求全面替代——那絕對事倍功半,需要支付高昂成本,而且很難會有真正的機會。正所謂“財不入急門”,產業(yè)同樣如此,越是心浮氣躁,怨天尤人,越有可能揠苗助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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