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5年2月份一個寒冷的早晨，一群人天不亮就離開了谷歌(微博)位于加州山景城總部。他們乘坐拖車向東行駛了2個多小時，來到加州中央谷（Central Valley）的私人農(nóng)場中。這些人在這里為谷歌著名研發(fā)團隊Google X測試實驗型無人機。這項工作非常辛苦，他們每天要在中央谷的極限溫度下工作10到12個小時，身體負擔非常重。

這些谷歌員工此前曾向主管們抱怨工作環(huán)境惡劣，但他們的請求在很大程度上被忽略了。終于在這一天，可怕的事情發(fā)生了。1名50歲左右的員工在工作崗位上暈倒。他摔倒在地面上，身體猛烈顫動，好像正在努力爬行。這起事件被現(xiàn)場攝像頭拍攝下來。由于測試場地地處偏僻，同事們在撥打救護車后，以盡可能快的車速向能與救護車接頭的最近地點駛去。最后，這名員工被送到當?shù)蒯t(yī)院，并在那里住院觀察。

Google X中有些人稱，這名員工可能是心臟病發(fā)作，其他人認為是癲癇發(fā)作。許多消息人士證實，這起事件在整個公司廣為傳播，許多謠言稱他是過度疲憊和壓力過大所致暈倒。盡管該員工身體恢復了健康，但其在谷歌的工作卻受到很大影響。在休假2個月后，他請求調到Google X團隊中身體負擔較小的崗位或其他部門。然而，他再次被分派到野外現(xiàn)場，甚至連職務也被降低，最終被迫離開公司。

由于這名員工拒絕透露真名，我們?yōu)樗∶麨閱?。但是許多熟悉此事的人分享了當時事件的細節(jié)，還有照片和電子郵件等。Project Wing戶外團隊的許多成員都描述了令人震驚的畫面，總部工程師和高管們制定不切實際的計劃，指派這些員工前往惡劣環(huán)境中進行大量測試，以便獲得更多數(shù)據(jù)。這些測試要求員工在戶外長時間停留。

Project Wing團隊正對無人機進行測試

此外，有些人宣稱，戶外團隊成員發(fā)現(xiàn)他們提出許多要求改善工作條件的反饋和建議都被忽略掉，原因是他們都有從軍背景，因此受到團隊中其他人歧視。1名消息人士稱：“在這種情況下，要求團隊努力工作似乎是不現(xiàn)實的。”

谷歌無人機團隊員工暈倒事件揭示了谷歌努力研發(fā)先進遞送無人機過程中遇到的諸多問題，也強調了當硅谷崇拜工作狂和數(shù)據(jù)文化時，對從事這些工作的真人帶來的健康風險。對于谷歌、Facebook以及資金雄厚、正向新的領域（比如遞送、太空探索以及無人駕駛汽車等）不斷擴張的初創(chuàng)企業(yè)來說，這是非常危險的動態(tài)。

在Uber發(fā)生性騷擾丑聞后，現(xiàn)在恰逢美國科技公司工作環(huán)境與企業(yè)文化受到嚴格審查的時候。消息人士稱：“這不太適合硅谷！”硅谷向來因其擁有“兄弟文化”的美譽而受到關注，這里通常由受過教育、擁有名牌大學學位的年輕人主導。這種心態(tài)可能導致產(chǎn)生排外情緒，女性、少數(shù)群體、老年人甚至退伍軍人都成為受害者。Project Wing飛行測試團隊成員說：“這絕對是錯誤的，那些人被以錯誤的方式騷擾，這些美國退伍士兵受到團隊中其他人的廣泛歧視。”

熱門Google X項目受挫

喬是Project Wing項目的飛行測試工程師，在他暈倒前，已經(jīng)參與這個項目5個月時間。這個團隊負責開發(fā)遞送無人機，以應對亞馬遜和DJI等無人機制造商的挑戰(zhàn)，搶占擁有巨大機遇的新興市場。谷歌希望利用無人機將任何東西送到用戶的家門口，比如食品、藥物等。

這個團隊已經(jīng)取得了部分成功，并于1年前在澳大利亞進行了高調測試，甚至受到谷歌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謝爾蓋·布林（Sergey Brin）的關注。Google X實際上就源自布林的想法，他非常關注實驗室中各種項目的進展情況。但是事情的發(fā)展似乎并不順利。

Project Wing無人機遞送項目

Project Wing的遞送無人機基于單翼設計，可像直升機那樣垂直起降，但它經(jīng)常發(fā)生故障。為了解決設計問題，飛行測試團隊主管托尼·納尼尼（Tony Nannini）也采用了谷歌經(jīng)理們在這種情況下經(jīng)常使用的策略：收集大量數(shù)據(jù)。納尼尼在谷歌山景城辦公室中工作而非親自前往戶外現(xiàn)場，他制定了數(shù)千次測試的計劃。

對于喬和飛行測試團隊的其他成員來說，這意味著每天要在戶外操作無人機飛行10到12個小時，有時候甚至在極度寒冷的條件下，或要站在泥漿與牛糞中，而中央谷向來以炎熱著稱。雖然喬是唯一已知住院休養(yǎng)的員工，但其他人也抱怨疲累不堪，在惡劣環(huán)境下工作困難，特別是在酷熱環(huán)境下。盡管工作現(xiàn)場有安裝空調的拖車，但操作無人機飛行要求大部分時間都在車外工作。

測試人員們還抱怨工作計劃的進度要求過于苛刻，他們白天經(jīng)常不在家，與家人團聚的時間很少。雖然他們可以享受谷歌提供的某些福利（比如免費接送、洗衣等），但他們無法參與大多數(shù)同事最喜歡的活動，比如社交聚會、演講等。

軍人及其思維方式

有些人表示，喬與Project Wing飛行測試團隊的其他成員似乎受到“特別對待”，部分原因是他們都被貼上軍隊的標簽。喬實際上并不是退伍軍人，只是為軍隊服務的平民承包商。但這個團隊有幾名退役士兵。電子郵件記錄中顯示，飛行測試團隊與他們的直接主管納尼尼以及當時的項目主管戴夫·沃斯（Dave Vos）之間存在很大矛盾。

Project Wing無人機飛行員

從測試員們的立場來看，他們有操作復雜飛機的豐富經(jīng)驗。他們希望有明確的規(guī)則、更好的安全協(xié)議以及Project Wing高管們制定的合理工作進度預期。與此同時，有些飛行測試團隊的成員感覺自己的專長沒有被充分發(fā)揮出來。與之相反，管理團隊覺得這些擁有操作作戰(zhàn)飛機和軍用無人機能力的測試員有點兒被大材小用，認為他們能夠輕而易舉地完成手頭上的任務。

在這兩個擁有不同心態(tài)的群體之間，沖突不可避免地爆發(fā)了。雙方緊張關系不斷升級，據(jù)說有來自總部的項目經(jīng)理甚至對測試團隊中有軍方背景的員工以及他們的獨立思考能力發(fā)表貶低評論，許多人譴責納尼尼縱容這種態(tài)度。這些人先是向更高級的高管抱怨這種反對軍人的態(tài)度，隨后又向Google X的人力資源代表切爾西·貝利（Chelsea Bailey）投訴。2名團隊成員曾向Google HR投訴稱，他們受到歧視。其他人還就工作時間要求、安全以及工作環(huán)境等進行投訴。

當Google X發(fā)起年度員工滿意度調查（內部稱為“Alphageist”）時，飛行測試團隊給納尼尼的打分非常低。同樣，納尼尼給他們的“員工表現(xiàn)”評級打分同樣低。“員工表現(xiàn)”評級低意味著他們沒有資格轉換到谷歌內部其他部門。對于喬來說，他的處境更為艱難。

知情人士稱：“他們要求喬在加州中部戶外高溫環(huán)境下每周工作80到90個小時。心臟病發(fā)作后，喬被批準臨時休病假。隨后，他的經(jīng)理（經(jīng)常發(fā)表反軍人言論）完全忽略他，并且不斷懲罰他。”納尼尼沒有對此做出回應，但Google X發(fā)言人考特尼·霍恩（Courtney Hohne）為納尼尼的管理策略辯護稱：“經(jīng)理不接受某人的意見或建議并非意味著他們輕視這個人的專業(yè)技能或背景，畢竟經(jīng)理的工作是篩選各種可能性和圖表，以選擇最有前途的路徑，與測試人員的工作性質完全不同。就像Google X其他杰出經(jīng)理人那樣，納尼尼只是在努力打造擁有不同背景和觀點的團隊。”

無人責備的人

有些人譴責貝利稱：“這些人力資源部的人并未以合適的方式處理這樣的問題，她的工作完全是保護管理層。”霍恩對此予以駁斥，并稱Google X擁有獨立的工作調查組，他們完全獨立運作。此外，谷歌還為員工設有保密熱線和咨詢團隊。

另一個沒人責備的人是布林，負責管理Google X的谷歌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。Project Wing團隊的所有人都曾與布林聊過，他們沒有向他投訴過，因為他的職位與團隊主管相差太遠，可能無法有效處理這些“瑣事”。消息人士稱：“布林并不參與日常事務，或許他無法看到每個人臉上的焦慮。他經(jīng)常來此，我不知道他為何沒有聽說過這樣的事情。但他可能層次太高，這些事情無法吸引他的關注。”

谷歌聯(lián)合創(chuàng)始人、Google X創(chuàng)始人布林

霍恩還駁斥Project Wing戶外測試人員工作條件惡劣的說法，稱這些員工“被授權”休息?；舳髡f：“Project Wing的測試場地配有安裝空調的拖車，里面有大量零食和飲料，我們的團隊成員可以休息和獲得所需的陰涼。我們還監(jiān)控工作時間和環(huán)境，并據(jù)此調整測試計劃。鑒于我們的moonshot（瘋狂而又難以實現(xiàn)的項目）通常需要5到10年才能成為現(xiàn)實，我們建議各團隊將他們的工作視為馬拉松而非短跑，鼓勵他們進行自我調整，進行休息和放松。在遇到具有挑戰(zhàn)性的工作環(huán)境和場地時，我們授權戶外團隊自己判斷如何才能做得更好。”

重回工作崗位，降職

在工作現(xiàn)場暈倒后，喬休了2個月帶薪假期，然后經(jīng)過醫(yī)生同意，重新回到工作崗位上。他曾要求調換崗位，可以承擔Project Wing項目中身體負擔不重的工作，或調往Google X內部其他團隊。喬是一名電氣工程師，還是飛行員、無人機飛行員、飛行測試工程師，擁有數(shù)十年的工作經(jīng)驗。但他被告知，沒有其他崗位可供他選擇。

Project Wing無人機在澳大利亞測試

與此同時，喬被從飛行測試工程師降職為“地面操作員”。由于出現(xiàn)過醫(yī)療事故，喬的飛行員執(zhí)照也受到質疑，為此他不再允許操作無人機。他的新角色依然要求長期在戶外工作，幫助進行齒輪和其他測試。在從事這份工作期間，喬曾試圖轉往谷歌內部其他部門。但是他的員工表現(xiàn)評級很低，從而扼殺了他調整崗位的可能，只有評級更高的員工才能調整工作。

2016年12月份，在充當?shù)孛娌僮魅藛T數(shù)月之后，喬被要求遞交“表現(xiàn)計劃”，這被視為谷歌解雇員工的最后步驟。最終，喬被給出2個選擇：要么接受下崗、遣散，簽署放棄起訴權的標準文件，要么公司公布長長的表現(xiàn)不佳評估報告而將其解雇。一名員工說：“谷歌解雇了喬，稱他不再是團隊成員。他幾乎為公司付出了生命，最終卻不被認可。”

更糟糕的是，由于喬的飛行員執(zhí)照受到質疑，他可能再也無法駕駛飛機，這進一步限制了他從事其他工作的能力。

陷入困境，無法退出

為了理解喬及其團隊中其他人為何不能簡單退出，我們有必要回顧下2014年的場景。當時來自Facebook的團隊乘坐私人飛機來到新墨西哥州，提議收購名為Titan Aerospace的初創(chuàng)企業(yè)。這家公司研發(fā)出太陽能無人機，可以在空中懸停數(shù)年時間，并為地表提供網(wǎng)絡接入服務。它與Facebook的Internet.org項目不謀而合，F(xiàn)acebook據(jù)說出價6000萬美元收購。

然而谷歌也擁有類似的雄心，并且出價超過Facebook，最終于2014年4月份收購了Titan Aerospace。這家公司的員工對此感到激動萬分，他們難以出售和估值的初創(chuàng)公司股票變成了谷歌股票，4年后歸屬他們。而他們要做的就是繼續(xù)為這家有著崇高聲譽的公司效力。

Project Wing項目團隊主管沃斯

最初，谷歌對這家企業(yè)的確很上心，在阿爾布開克的小機場中為Titan Aerospace興建了全新大樓。但是當Titan Aerospace的員工搬入新大樓8個月后，谷歌開始“分拆”這家公司。2015年8月份，谷歌將其重組并入Alphabet。當時，谷歌將其大雜燴式的moonshot項目歸類為“其他賭注”。首次面對公共審查時，多項“其他賭注”陷入公共危機。

2015年10月份，谷歌開始重新考慮如何安置Titan Aerospace團隊。最終，這個團隊被搬到山景城，并裁汰部分員工。對于其他人，谷歌給予慷慨的重新安置幫助。但是員工必須遵守谷歌標準條款：為谷歌效力1年，否則需要償還安置費用。重新安置這些人員1個月后，盡管投資超過7500萬美元，但谷歌毅然決定完全關閉Titan Aerospace，并解雇更多人員。有些人在谷歌內部找到新的崗位，包括Project Wing的飛行測試團隊。

但是當Project Wing項目出現(xiàn)問題時，Titan Aerospace員工陷入進退兩難的處境。離開谷歌意味著需要償還搬來加州的巨額費用，有些人甚至必須放棄還未行權的股票。此外，“員工表現(xiàn)”評級過低，意味著他們無法獲得谷歌內部其他工作。盡管如此，依然有些人因為“不堪忍受”而退出。

Project Wing政變

自從去年出現(xiàn)這些麻煩以來，Project Wing團隊內部就開始醞釀“政變”。單翼設計最終被放棄，取而代之的是新的機身設計。2016年9月份，在弗吉尼亞州專門測試場上，這款新的無人機成功完成遞送Chipotle的實驗。團隊主管沃斯于10月份離職，據(jù)說他是被擠走的。沃斯對此沒有做出回應。

當Google X主管阿斯特羅·泰勒（Astro Teller）接受《金融時報》專訪被問及沃斯離職的原因時，他說：“我們絕不會將正要做的正確事情拖延1秒鐘，因為這個教訓有前車之鑒。”納尼尼依然負責Project Wing項目，據(jù)說他已經(jīng)升職，但沒有獲得證實。

Google X負責人泰勒，他戴著谷歌眼鏡

Google X的每個項目都有自己的獨特文化，Project Wing向來以關注政治聞名。在Google X其他部門或其母公司Alphabet，對于退伍軍人來說，經(jīng)歷可能完全不同。Google X發(fā)言人霍恩說，許多退伍軍人在Google X的表現(xiàn)非常出色，包括在某些領導崗位上。她稱贊他們的獨特技能、判斷力以及現(xiàn)場經(jīng)驗，Project Wing如今半數(shù)團隊成員都有軍事背景，或者從事過國防相關工作。

霍恩拒絕評論喬的經(jīng)歷，并援引人力資源部的保密條款為借口，但她稱安全和員工福祉擁有最高優(yōu)先權，公司遵守所有適用的規(guī)定。Google X也雇傭“專家”幫助團隊應對挑戰(zhàn)性的工作環(huán)境，Project Wing也改變了測試場地。如果有員工出現(xiàn)醫(yī)療問題，谷歌同樣遵守醫(yī)療提供者的指導和限制，并與員工共同確定是否有必要提供“合理的住宿”。

但有些人表示，有些問題更加深入，Project Wing團隊的經(jīng)歷屬于偏見癥狀，科技公司還沒有應對之法。知情人士稱：“谷歌及其員工竭盡全力試圖消除偏見。但是對于老員工和有軍方背景的員工（至少在Project Wing團隊）來說，依然存在巨大的無意識偏見。”

隨著硅谷受到越來越多的審視，它越來越需要反思整體文化。它需要確保“快速行動，破除陳規(guī)（work fast and break things）”的口號僅僅適用于技術，而非針對硅谷的人才。